宁卫民病了。
或许是因为好人没好报。
谁让他昨天晚上明明冻得哆哆嗦嗦,却硬充好汉。
非要自己一直穿着湿漉漉的衣服,把放好热水的浴缸和仅剩的一套洁净干衣都让给了曲笑呢。
又或许是恶人有恶报。
谁让他先是巧舌如簧忽悠了曲家的父母。
而后从曲家离开时,又巧立名目戏弄人家姑娘。
以自己保管不便为由,居然要曲笑“代为保管”,不许人家归还珍珠首饰呢。
反正解决了曲家的问题回去后没多久,宁卫民就跟遭遇了鬼上身一样,很快体验到了什么叫“病来如山倒”的滋味。
先开始嗓子痛,鼻子痒,八块钱一斤的茶叶也没味儿了。
然后就有点头疼,吃东西犯恶心。
结果一到晚上,就是上吐下泻,还打冷战。
一量体温,居然三十九度二!
只好连夜跑到医院挂急诊要求打吊针。
偏偏那值夜班医生还不给,说不到四十度,也没肺炎征兆,应该只是风寒肠胃炎,只给开肌肉注射。
得亏是这小子还长了一张管用的嘴啊!
尽管发着高烧,宁卫民仍然能够声情并茂地胡扯了一通自己身负紧急任务之类,绝不能耽误工作的故事。
感动得刚刚看过电影《人到中年》的医生,还以为他是电影主人公陆文婷那样舍己为公的国家栋梁。
实在不好意思不开吊针给他。
这才让他逃了“后臀尖”上的一针,以最舒服的方式迅速把温度压了下来。
结果挂完吊针,这小子就恬不知耻的旷工了。
第二天,他压根就没去上班儿,而是跑回了扇儿胡同2号院卖惨去了。
他想得开,爱谁谁吧,什么事儿也没自己小命儿金贵。
还是躲开电话落个清净,躺床上踏踏实实睡上几天,好好养养自己的塑料小体格再说吧。
不用说,康术德见到自己这个徒弟是又可气又心疼。
可气的是,这小子平日里就不知道回来。
满世界的飘,几乎都快把他这个师父彻底扔脑后边了。
心疼的是,自己徒弟小脸蜡黄,看病相还真不轻。
混成这副样子知道回来,说明还是知道这里才是家,也不好见死不救。
所以像什么“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”。
什么“记吃不记打,好了伤疤忘了痛”。
什么“我上辈子造孽,欠你小子的,老了老了居然还得伺候你……”之类的片儿汤话。
尽管老爷子都往外甩,嘴里数落归数落。
但老爷子仍然在此刻承担了一个父亲的义务。
就像照顾亲儿子一样,给宁卫民铺好了床铺,烧好了一壶开水。
然后又下得厨房用虾米皮,西红柿,鸡蛋和着杂面,做了一碗疙瘩汤。
直到看着这个白眼狼徒弟吃了饭,又吃了药,躺下睡了。
老爷子这才收拾了碗筷,着急忙慌离开去上班了。
所以能有这样的一个师父,宁卫民这辈子真得算是有福分的。
别看这样的一碗虾米皮疙瘩汤,再普通不过,而且还没有嫩羊肉,且短了香菜,
可由于这里面蕴藏着浓浓的亲情,对于此时的他来说,无疑是比京城饭店一席山珍海味还弥足珍贵。
实际上躺在床上的他,也并没有真正睡着。
当耳听康术德推着自行车一离开,他的眼泪就不禁默默流下,把枕巾都浸湿了。
这一刻,他悟到一个道理。
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其实不多,尤其对一个生病的人来说。
无论多少财富,也远远不如关心你的人几句唠叨暖心,不如一碗平实无华的疙瘩汤有用。
没错,生病绝对不是一件好事,可生病也并非全是坏处。
至少可以让人反省自我,看清生活的本质,了解到照顾自己的亲人和亲情,到底有多么重要。
最近这段时间以来,其实罗师傅才是在这方面的感触最深的人。
因为他也病了,患上了严重的腰肌劳损。
这是他日积月累在工作中落下的病根儿。
主要症状是腰或腰骶部胀痛、酸痛,反复发作,疼痛可随气候变化或劳累程度而变化。
如日间劳累加重,休息后便可减轻。
但问题就是不容易根治,时轻时重。
对罗师傅这样的急脾气性子来说,这种病不但受罪,而且很麻烦。
因为尽管他是一个车间主任,可抓生产的时候要不带头冲到前面,工人们怎么可能会有积极性?
可他干活就会疼,无论久坐、久站或从弯腰位到直立位手持重物、抬物都不行。
加上他年岁大了,恢复能力一天不如一天,身子骨根本扛不住。
硬咬牙干一天活,反倒会让他彻底变成卧床不起的病号,连下床都会很艰难。
连他自己都说,才五十岁出头,怎么就跟个废物差不多了。
连去医院也没用,医生也没有见效快的医治办法。